Black＆White謎夜幻晝

在繁華的大城市中，快要從世上絕跡的螢火蟲居然存活下來，數量還這麼多。

唐凌禹睜大眼呆在原地，等到小華問他漂亮嗎，他才發現自己的脖子已經僵硬地發出哀嚎，低下頭齜牙咧嘴的邊揉著後頸邊道：「恩，很漂亮。」

即使是他這種缺乏情感的人也感到震撼，很難想像有誰會覺得不美。

像是自己被稱讚一般，小華眨了眨眼，像個正常孩子一樣露出開心的單純笑容：「我也覺得很漂亮。」

在回程的路上，小華提著燈走在前頭繞過一根倒塌在地的柱子，眼睛已經開始習慣黑暗的唐凌禹跟在後頭四處張望，夜空下黑壓壓的建築群，既然是和雜貨店相同的建築材料，就代表以前應該是一體的，會需要那麼多空間跟迴廊，應該有不少人居住，之前藉著夕陽看見某些建築裸露出來的部分，經過腐朽還是能看見一些精緻雕刻的痕跡，感覺比較像是某些世族大家的住宅……？

謝婆婆身上的氣質和這座古宅廢墟或許有關連。

不自覺想了許多，但他一句也沒問出口，先不說小華到底知不知道內情，問了以後都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去試圖知道別人的過去就是一種開始，他不想去承擔人與人交際的責任，能少接觸就少接觸。

重新把店打開，下班時間快到的時候謝婆婆正好回來，正在猶豫要不要留下小華一人看店的唐凌禹沒了顧慮，拿起包包打個招呼就走了，近冬的秋天到晚上氣溫開始直線下降，踏出溫暖的雜貨店後感覺更是明顯，他把外套的拉鍊拉上，冒著風到捷運站等車。

正式上工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反而因為太輕鬆讓人有種是不是還有什麼內情的感覺。

會把店交給一個認識不到幾天的工讀生，謝婆婆也算是很特別的雇主了，雖然他確定自己不會幹那種事，更何況那家店裡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這樣說起來，那間雜貨店應該不是靠著小孩子光顧的收入就能撐下來，而且後面還有那麼一大塊地，所以是還有其他收入？

吐了口氣，他甩甩頭讓腦袋別再想無解的事，搭上捷運時他坐到靠窗的位置，看著下頭亮如白晝的街道，想起了在這個城市一角如夢中所見的螢火之舞。

那天他又做了奇怪的夢。

紅藍交織的深邃天際綴滿無數螢火，不再尖銳的鳥鳴從遙遠彼方傳來，散發出金黃色光芒的大地發出呼喚

長髮飄逸的少女一身雪色長裙，漂浮在光點最密集的地方，仰頭看著星空，側臉上帶著一抹優雅而溫柔的微笑，氣質出眾的窈窕佳人，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在她的身後幾步有一個模糊白影，並不可怕，散發出來的感覺沒有惡意，僅僅是待在少女的身後。

拍動翅膀的聲音越來越近，某種力量驅使著他走向那裡，但在那之前，冷冷的哼聲彷彿錐子打破了催眠般的狀態，取回身體自主權的他轉向身後，一個陌生的男人藏身在黑色陰影中，將手上的星火彈向他。

香菸？

唐凌禹從夢中驚醒，手臂還殘留著被煙灰燙到的刺痛，連空氣裡都有煙味的錯覺，他無言的想，繼續這樣夢下去到底該不該去看醫生。

渾渾噩噩過完一天到下課，很不幸的是他這天下午的課只到三點，既然四點就得到雜貨店報到，他乾脆先從學區過去，在附近晃晃消耗時間還比較省事，經過日興小學的圍牆時聽見裡頭傳來許多小朋友精神笑聲，光是想到這些小孩等等就要湧進店裡就讓他頭痛。

附近的街區似乎有點年紀了，保留許多老樹，不少房子的圍牆上都攀附著藤草，還有些鐵窗纏著樹根，植物茁壯的生命力即使是在城市裡也努力開枝散葉，讓他想到昨天看見的古宅，腳步不自覺往雜貨店後面的區塊走。

但他看見的不是森林，也不是古宅，而是被圍牆隔起來的精美別墅群。

再三確認過這是雜貨店後方，甚至跑到雜貨店前頭看過一遍，昨天的古老遺跡像是憑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幾間平凡房子，繞了一圈還看見每戶都有門牌跟入口，跟一般有錢人家的別墅沒什麼兩樣，樹也只有兩三顆，根本沒有半點森林影子。

仔細想想若是這種市中心有那麼大的古宅遺跡怎麼可能會沒人發現，這樣才是正常的狀態……問題是他昨天才去過本該在這裡的古宅！

不知不覺背後流滿冷汗，被風一吹更是冷得入骨，唐凌禹立刻決定螢火蟲是自己昨天顧店時不小心睡著夢到的，因為從現實的角度繼續深思下去對精神健康不太好。

快步走到雜貨店前，有個人從店裡走了出來……應該是女性沒錯，只是因為頭髮剪得很短，幾乎接近平頭，又穿著皮外套與牛仔褲，乍看之下還以為是男人，但對方轉過來正面就可以看見胸前有起伏，骨架較窄，五官也比較柔和，可以說是清秀。

對方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而已，唐凌禹卻看見她的雙眼在剎那間閃過一抹湛藍色彩，快的像是錯覺，她張了張口似乎想對他說什麼，但最後什麼也沒有說出口就走了。

「迷上她了？如果不怕死倒是可以試試看。」

面對謝婆婆的調侃，唐凌禹原本想解釋是因為對方好像想對他說什麼，但想想這都是他自己的感覺，說出來也沒依據，乾脆什麼都不說了，結果謝婆婆下一句話讓他差點心臟停止。

「昨天的螢火蟲漂亮嗎？」

「……」這擺明是告訴他昨天不是做夢。

「昨天的螢火蟲很漂亮喔。」剛好來的小華開心地回答。

「……」居然連證人都來了。

荒謬的夢和怪誕的現實，唐凌禹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撐過這半年了，因為他現在真的很想逃走。

城市中的螢火蟲、不存在的遺跡、像是被留在時光中的雜貨店、看穿人心的老婆婆、奇異的孩子，他的首次打工生涯就這樣在極度不安的狀況下被迫展開。

他唯一的期許就是希望半年後自己不會需要看精神科醫生。

之一˙城市中的螢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