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White謎夜幻晝

在課堂第五次走神，唐凌禹嘆了口氣把有如鬼畫符的筆記擦掉，台上的教授宣布下課，課堂立刻擠滿人聲，他在座位上等著人群走光才站起來，腳步猶豫幾秒還是選擇往社團教室走，自從第一天被謝婆婆揭穿他極力隱藏的祕密後，他已經是第三天沒有去打工了。

雖然他一直覺得自己不在乎，但被認識沒兩天的人一眼看穿的感覺絕對不能算好，他想不通自己是哪裡露餡了，即使是父母也花了好幾年才發現他的異常。

不能再去那裡，若是再靠近那裡，他覺得會有某些事開始脫軌，幸好只是試用期，也沒留手機，不至於要面對謝婆婆尷尬的追問。

只要等時間過去，一切都會回復原樣。

「唐凌禹？你是唐凌禹對吧？有人來找你。」

「恩？」

學姊的叫喚讓他放下低音號，唐凌禹灌了幾口水走到社團教室，來找他的人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是三天前幫他解圍的孩子，看到他走來笑得很開心。「謝婆婆叫我來問你為什麼不來上班。」

「……」唐凌禹看著天真的孩子，真的很想掉頭就走，但孩子笑嘻嘻的補上一句：「婆婆還說，如果你敢跑，就要我大叫爸爸不要走，然後大哭給所有人看，連你如何拋棄媽媽的故事都背好了喔。」

――那個陰險的老太婆！

和學長姐報備先走，他拎起包包帶著孩子先離開學校避免事情鬧大，小孩乖巧地跟著他，等到離開校區一段距離的社區公園，他買了汽水給孩子喝，坐在長椅上語重心長的道：「其實我不會再去謝婆婆那裡了……呃，應該說，我覺得那份打工不太適合我。」

「可是你才來一天耶。」

「……大人有很多事是小孩不懂的。」

「謝婆婆說如果你拿這句話來堵我，就代表你心虛了。」

「……」唐凌禹搞不懂到底是他太蠢還是謝婆婆太精明，為什麼他才和她說沒幾句話就被摸透了。

小孩咬著吸管歪頭想了會，搖搖手上喝空的汽水罐，「不然你陪我踢罐子，你贏了我就回去跟婆婆說你不做了，你輸了就要回繼續去婆婆那裡幫忙。」

唐凌禹思考自己體力和小孩體力的差距，加上體型的優勢，他應該不至於會輸，如果可以圓滿解決這件事，陪個小孩玩遊戲絕對划得來。

「好。」

「那罐子放在這裡。」拉著他跑到廣場中間放下罐子，小孩抬頭對他笑著道：「罐子被我踢倒你就輸了，但你只要碰到我就算你贏，你閉上眼數到十才可以來抓我喔。」

「欸？」這樣鬼只要不離開罐子不就贏定了？雖然這樣想，唐凌禹還是沒打算提醒孩子這點，這場遊戲的難度越低越能早點結束，乾脆的閉上眼數到十，他睜開眼，本開跑走的孩子還站在他面前。

與笑嘻嘻的孩子大眼瞪小眼好一會，他嘆了口氣，搞不懂自己幹嘛浪費時間陪著連遊戲規則都不懂的小孩玩遊戲，手一撈，卻被往後踏了一步的孩子閃開，他再追上伸手去抓，孩子開心的一邊閃避一邊後退，每一次他都差點就能碰到，但孩子往往可以在那之前剛剛好躲開。

故意的？還是好運？不管是哪個，要抓到這個孩子似乎得認真起來才行，要不然一直看著罐子肯定要拖很久，他想清楚後立刻邁開步伐要抓住孩子，看到他跑起來的孩子也拔腿就跑，哈哈大笑的跑給他追，直直地跑向廣場邊緣種滿樹木的地帶。

要是跑進那裡就麻煩了！唐凌禹加快速度，伸出的手僅差幾公分就可以抓住孩子的衣服後背，但撲了個空，因為孩子也加快了速度，卻沒有鑽入草叢而是衝向其中一顆大樹，藉著衝刺的速度踏上樹幹幾步用力一蹬，翻身從他的上空飛躍而過，落到了他的身後立刻跑向廣場中心踢倒罐子。

他除了目瞪口呆，還是目瞪口呆。

「謝婆婆，我把他帶來了！」把人帶來雜貨店的孩子活力十足。

「還真快。」正好完成手上的刺繡，謝婆婆看了眼摀著臉很想死的唐凌禹，「輸得很慘吧？他跟人玩鬼抓人還沒輸過呢。」

「阿，我好像忘記自我介紹。」孩子歪過頭露出笑容：「你可以叫我小華，叫小明也可以啦，以後請多多指教喔。」

「……」

唐凌禹終於發現他被一隻老狐狸跟小狐狸聯手坑了，但若不服輸誰知道這個陰險的老太婆會再使出什麼方法擾亂他的生活，還不如忍過去，再三確認契約書上沒有什麼會把他賣到外國的條款，他簽下了為期半年的打工合約，唯一該慶幸的是時薪調到一百一。

工時是禮拜一至禮拜天下午四點到七點，若有課的時候也能夠上完課再來，這點倒是很有人性，不過等到他正式上工才發現，只有小學放學那段時間會有比較多的人光顧，直到天空塗抹上艷麗橙紅，這間陳舊雜貨店在那波人潮後居然半個顧客也沒有上門，店內沒有配置電視，讓他閒得坐在椅子上打盹，從放學後就跑來和他一起看店的小華闔上作業本，突然對他道：「要不要去後面看看？」

「欸？」唐凌禹想起之前看到的後院，「如果是那個庭院，我看過了。」

「這間房子很大，你之前看到的只是前院而已吧？現在時間剛剛好，可以看到漂亮的東西喔。」

「呃……」唐凌禹還是猶豫了，雖然現在的確是有點無聊，但是說有事出門的謝婆婆到現在還沒回來，這樣擅自主張不太好吧？

「沒關係，婆婆不會生氣。」看出他在擔心什麼，小華跳下椅子擅自把木拉門給拉上上鎖，「而且現在不會有客人來的，你不用擔心會有人來。」

既然這間店沒啥客人幹嘛要請工讀生？唐凌禹無言的吞下問句，當做消遣時間跟著小華穿過裏門，上次看見的庭院被夕光染上了溫暖色彩，小華鑽進上次他睡的大通鋪裡，不知道從哪找出一盞玻璃被塗紅的油燈，用火柴點上，招招手讓他跟著走上石頭步道進到庭院深處，沒想到這間房子真的比想像中還要大多了，因為被茂密的樹幹枝葉給遮擋，他根本沒發現後面其實還有一大片空間。

通過竹子柵欄上的活動門，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根本不是身在城市中。

門後有著像是古老遺跡般的龐大建築群，迴廊與隱約留下的平房建築外型都被樹藤與花草給覆蓋，但還能看出來下頭破損的門扉與地板都是木頭製，甚至雜草叢生的庭院都與前方雜貨店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它們已經沉睡在不為人知的歲月中，靜靜等待與大地化為一體的終末。

「來這裡。」小華說著走進建築深處，不時撥開垂下的枝藤和踩開雜草，夕陽的光芒很快就消失在西方天空，黑夜來臨，城市裡看不見星光，月亮也藏在厚厚雲層中不賞臉，生長茁壯的樹木遮蔽大部分天空，唐凌禹只能靠著那盞油燈的微弱紅光勉強分辨周圍，直到小孩的腳步停下，他被示意蹲下來為止。

一靜下來，耳邊隱約能聽見水聲。

藉著微弱光芒他看見小華對他笑，指了指外頭，他微微探頭，然後呆住。

數不盡的螢火星辰就在大地上舞動，燃燒著一生僅有一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