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捷運到中央車站,肯定人擠人的百貨公司或廣場他沒什麼興趣,乾脆隨意閒晃,走到哪看到哪,充滿人事物的街景跟鄉下很不一樣,生活步調很快,每個人都快速往目的快速前進,連稍微停下看看周圍的興致都沒有。
他覺得這樣的冷漠很好,別人的事與自己無關,讓他處在裡頭也不會顯得突兀。
不知不覺偏離那些人潮洶湧的大街道,周圍開始出現住宅和一些社區公園,不少路邊都停滿了機車跟汽車,甚至占據了人行道,讓他不得不走到馬路上,幸好小巷道只有機車比較常走,多注意也不至於有危險。
他悠閒的路過一間名為日興的小學門口,沒想到會在到處都是便利商店的城市裡看見一間雜貨店,好奇探頭進去看,跟家鄉一樣擺滿了零食跟玩具,木頭建築起來的空間讓整間店充滿一種平靜的味道,懸樑上還掛著許多幅精緻的刺繡。
多幅如畫般的掛布中,有一塊什麼都沒有繡上的白布突兀地懸掛在最中央,他疑惑的瞇起眼,隱約在白布隨風飄動時看見上頭有什麼花紋,下一秒尖銳鳥鳴要撕裂耳膜般貫穿耳內,讓他失去重心往地面撞了下去,在失去意識前似乎看見有雪白的羽毛落到眼前。
「……以……等待這……久了……」
「……那種虛……力的小鬼……」
有人在對話的聲音忽近乎遠,唐凌禹睜開眼瞪著陌生天花板的木紋,好一會才有力氣爬起來,光幾個動作就累得氣喘如牛,雖然他知道他體力向來不好,但也沒差到這種程度才對。
木頭鋪設的地板房間沒有擺什麼東西,感覺應該是大通鋪,身上只蓋了一件像是桌布的布料,拉開玻璃的落地窗到外頭,一條石頭鋪成的走廊鄰近綠意庭園,雖然訝異在城市還有這樣的地方,他還是選擇扶著牆壁先往聲音來源走去,走得越近對話內容就越清晰,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性聲音,跟低沉的男性聲音。
「……就算你不認同他,他還是你的…」
「我還沒同意!」
唐凌禹拉開門時男性聲音正好大吼讓他嚇一大跳,眨眼間站在雜貨店門口的兩個人就變成了一個,他疑惑的揉眼睛以為自己眼花,站在門口的人注意到動靜走進店內,他才看清楚這名年邁的女性雖然已經頭髮雪白年過半百,但一舉一動仍然散發出無法忽視的高雅氣質,就像是過去年代深院的大家閨秀。
「不要緊了?」年邁女性有禮的詢問。
「呃,抱歉,我好像突然暈倒了。」
回想昏倒前最後的印象,唐凌禹抬頭看向梁柱上隨風微微飄動的白布,用白線繡出的雪白鳥類隨著風動栩栩如生,彷彿隨時會展翅從布中飛出。
「那是雪鴞。」他才剛想開口詢問,帶著笑意的聲音已經回答了問題,同樣仰首看著雪鴞的年邁女性轉頭看向他,溫和的道:「你要不要在這裡打工看看?」
很久很久以後,唐凌禹給這時的自己下了註解:『一切都是太年輕的錯』,當他鬼使神差般答應打工後,才發現溫和有禮的老婆婆根本是隻老狐狸。
第一個禮拜上工,就被放學後的小學生纏到快吐血,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跟人親密接觸的他根本是一次補回來,放學後湧來雜貨店的小孩子多得嚇人,一人吐一口水恐怕都可以把他淹死了,一下要問東西在哪一下要結帳,混亂至極的情況使他不得不打起全副精神應付,而謝婆婆就完全置身事外的在後頭喝茶。
「那個、謝婆婆,妳之前沒說過有這麼忙啊。」
好不容易支撐到放學時間過,唐凌禹累得坐到謝婆婆身旁的椅子上抗議:「就算是試用期,我的時薪只有八十不覺得太壓榨人了嗎。」
「但我也沒說過不會這麼忙,年輕人就該多鍛鍊鍛鍊,否則以後可是要多吃苦的。」替他斟了一杯茶,謝婆婆起身走到後頭前洗茶具前扔下一句:「而且讓生鏽的腦子動一動,不也挺好的嗎?」
唐凌禹無言的喝茶看店,直覺告訴他不要做無謂的抵抗,更不要多說話把自己推向死路,店外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沒多久一群看身高應該是高年級的小學生走進店內,看見他坐在店裡紛紛露出訝異表情,但很快就四散開來到處看零食。
唐凌禹總感覺有點不太對勁,他能和別人保持距離就是因為他善於觀察人的表情與動作,從中大約猜測出對方的性格,選擇對彼此來說不近也不遠的相處方式,但他從這些小孩的表情上明顯察覺到了緊張,雖然很努力的掩飾,不時瞄到他身上的眼神還是帶了點恐懼。
他立刻站起身開始在店裡來回走動,這些小學生頓時像驚弓之鳥,好幾個人趕緊要把手中的糖果餅乾塞進口袋,被他制止,「偷東西可是犯罪,你們知道吧?」
幾個小學生互看幾眼,其中一個最壯的高個子忽然站出來,兇狠的道:「你要是敢報警,我爸絕對找人打死你的!反正這間破店很快就會被拆掉,你最好嘴巴閉……」
「別聽他亂說,有能耐拆掉這間店的人還沒出生呢。」
打斷高個子的話,背著書包的陌生小孩不知何時到了店門口,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那群高年級,笑著道:「我剛剛看到主任準備把違規亂停在巷子裡的腳踏車鎖起來,現在趕過去或許還來得及喔。」
「靠!」
高個子直接飆髒話,和同伴急急忙忙跑去救自己的腳踏車,穿過門口時還不忘瞪了跑出來攪局的陌生孩子一眼,很快吵鬧聲就遠離到聽不見,突如其來的轉折讓唐凌禹鬆口氣,回神看見幫他解圍的孩子還在門口看著他,像是在等待什麼。
「呃,謝謝你?」他試探性的先道謝,孩子露出大大的笑容,對他揮揮手就走了。
「真是沒用,還要個小孩子來幫你。」
明明不在現場卻像是觀看整個經過的謝婆婆只給予他這個評語,垂眼專注於刺繡的雙眼抬都沒抬,只是彎起一抹笑,充滿年月沉澱的見識與沉穩,「不過這也不能怪你,單純又直率的情感,不加掩飾的態度,對於不想去接觸自己無法理解的情感的你而言,是最難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