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White謎夜幻晝

『你知道這樣只是將他的死亡過程靜止，阻止不了他死去的。』

站在同伴血泊中微笑的人這麼說著，艷紅的色彩從指尖滴落，他從來沒有想過除了凝雨替代自己被冰封的時候，自己還能再次清晰的感受到恐懼與憤怒，像是漆黑的漩渦將理智與冷靜攪成碎片。

所有的一切都染成了鮮紅，沉睡在冰中的桂理、怒吼的瑟黎亞、哭泣的水靜，還有他握緊法杖的雙手，所有所有的一切。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他是如此的愚蠢。

『慧，你真的好可憐啊。』

雙眼立即睜開，慧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心臟還在胸腔劇烈跳動，稍微動彈就能感受到肌肉與骨頭喀吱作響的熟悉疼痛，等到心跳平復，他下床走到窗邊拉開簾布，一輪明月懸掛在無暇的夜空中。

南大陸能看見藍天白雲的只有三十天一次。

隨手放下簾布，一陣電擊般的疼痛猛然從左手肩膀傳向指尖，他下意識按住左肩，底下是從肩頭劃到胸口的猙獰傷疤，抽蓄般的疼痛很快退去，他緩慢的鬆開手，轉身去更衣。

曾經跟孩子一樣的身軀因為血統衝突的解除而開始成長，更何況他的年齡不論是在精靈還是墮天使中都已經鄰近成年，只是劇烈成長的疼痛總是免不了的，就像他已經完全變成黑色的頭髮，有時望見鏡中的自己，他想不太起來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模樣。

「你是不是又長高啦，慧。」

埋首在公務中一整晚的墮天使之王瑤恩抬頭，對著理所當然走進來的慧感嘆：「真好，我都沒像你這麼會長。」他還沒有成年，更何況還要背負一整座漂浮山脈的能量調動，所以至今仍像個剛褪去稚氣的少年。

「你很無聊嗎？無聊的話我去把其他人處理的公文一塊拿來。」

慧冷冷一句就立刻讓瑤恩閉上嘴，乖乖埋首回去處理公務，最近魔族異常的安分，與墮天使之間零星的衝突都減少，但是根據潛入的族人回報，魔族似乎正在備戰，蟄伏在黑暗中磨立自己的爪牙，等待最佳時機給予獵物致命一擊。

瑤恩出生於墮天使與魔族抗爭最激烈的時期尾端，對於戰爭並非一無所知，正因為如此才不能輕易鬆懈，這些日子墮天使一族都處於緊繃狀態，擔任將軍的暮麟更是收起平時的玩笑，認真嚴肅的備戰。

正因如此，當慧回來時所有族人如臨大敵，幸好暮麟及時認出自己兒子，才免了一場無意義的戰鬥。

當時的慧很平靜，除了臉色稍顯蒼白跟頭髮完全染黑外跟以前沒兩樣，但一經檢查卻讓暮麟嚇得半死，不只完全喪失了冰的魔法能力，最嚴重的傷口從左肩到胸，只差一點就能將心臟剖成兩半，就算傷已經結成傷疤，還是難以想像當時慧是怎麼活下來的。

但慧什麼都沒有說，沉默的待到傷好，就開始學習墮天使的魔法與技巧，他的天賦很好，已經學得比一般的墮天使都要快，卻像是無法滿足於如此，逼迫自己一天比一天要進步，眼底似乎有一種冰冷的火焰在燃燒。

暮麟已經不只一次把累到動彈不得的慧背回來，反常地沒有阻止慧的行為，只有太過火的時候才會出手阻止，這是瑤恩頭一次看到吊兒郎當的將軍像父親的一面。

「我說慧，你跟之前的同伴散夥了嗎？」他好奇的問。

坐在一旁翻看不能帶出墮天使之王辦公室的魔法書籍，慧頭也不抬，手上翻過一頁。「恩。」

「真可惜啊，我覺得他們很好呢。」瑤恩回想曾和慧一起來到這座堡壘的那三人，笑著道：「而且我也覺得你對他們挺好的，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你會為了保護他們做到什麼地步呢？」

慧將書闔上，冰冷的眼神直指年輕的族長，「你打算怎麼做？」與凝雨約定好的一個月期限已到，若瑤恩還不知道他們逃亡才是奇怪的事。

「哈哈，要是把你交出去，暮麟會生氣吧。」瑤恩晃著手中的羽毛筆，微笑不變，但眼底卻多了與外表不符的凌厲與冷酷，「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毀掉九首王座，畢竟那樣東西給我們造成了不少麻煩啊。」

「不是我們做的，我們也無法做到。」慧異常的平靜。

「所以你們知道是誰做的。」捕捉到想要的資訊，瑤恩放下筆正對慧的目光，「你是個聰明人，我也不打算再繞繞彎彎，我不會為了你讓我的族人陷入危機，即使你是暮麟的孩子也一樣，你唯一有的籌碼就是你所知道的一切，只要你說出來，我能考慮讓你留下。」

「若我說不呢？」

「慧，我並不是在問你的回答。」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展開漆黑雙翼，刮起的巨風讓雪白文件凌空亂舞，瑤恩啟動堡壘的捕捉機制與警報，牆壁浮現出艷紅花紋的同時慧立即架起暗系壁壘對抗，縱使如此還是差點喘不過氣，能控制的暗系元素越來越少，原本就還在習慣新元素的身體發出哀鳴，他沒打算真的在墮天使之王的領土上糾纏下去，抓住時機衝向唯一的窗口，才剛踏出一步就發現地板上浮現白色紋章，腳下瞬間化成泥沼將他往下拖去。

慧快速掃過白色紋章的魔法組成格式，知道這只是拘禁的術法，眼神一凜，正準備孤注一擲動用所有力量，窗口猛地被人打碎，與飛散玻璃中一同衝入房內的漆黑深影擲出刀刃，抓緊瑤恩出手打落刀刃的空檔，一隻有力而熟悉的大手把慧拉出泥沼，拉著他再度從窗口逃逸。

「陛下！您有沒有事！」隨即趕到的護衛看著房內一片凌亂，著急的詢問唯一完好的王。

「傳令下去，有人闖進來刺殺我不成，把將軍之子給擄走了，讓他們去追捕。」瑤恩拾起被自己打落的刀，繃緊臉嚴肅的道：「暫時不要去找暮麟，我怕他生亂，現在是備戰時期容不得一點錯。」

「是！」

目送屬下匆匆忙忙地趕去發布命令，瑤恩坐回柔軟的椅子上，挺直的背一下癱軟下來，把玩著黑衣人向他擲來的刀刃，根本還沒開過鋒，只是一把砍不死人也刺不死人的鈍器。

「保重了，慧。」

年輕的王者發出笑聲，像是向殘留在心底最後的稚嫩做出道別。

脫離窗口的瞬間直接從漂浮山脈墜落，想展開雙翼卻被黑衣人壓制住的慧眼睜睜看著地面逐漸接近，黑色斗蓬之下猛然展開比他更加巨大的黑翼，止住下墜力道後又迅速收起，雙腳落地開始在山區森林拔腿逃竄。

慧一路被顛得頭昏眼花，好不容易等到黑衣人把他放下來，暈眩還沒解除，但腦袋已經明白這順利到不可思議的逃跑過程根本不是湊巧，劈頭就是一句：「你們兩個是套好招的？」

「果然瞞不了你啊。」

拿下偽裝的面具，暮麟抓抓頭大笑，「陛下要是動真格，我們都跑不了的，所以爸爸只好提前跟他打聲招呼了。」

慧晃了晃頭深吸一口氣才緩過來，盯著自己既熟悉又生疏的父親，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他的預想中，不論是瑤恩還是自己的父親，在知道自己即將引來大麻煩時都不會出手幫助，他們一個是王一個是將軍，責任遠比個人情感要重要……所以他拼了命逼迫自己在一個月內學習能接觸到的所有知識，即使如此身體還是無法完全習慣劇烈的改變，他早想過會被抓、想過拼死一搏、想過逼不得已恐怕要傷害墮天使的族人。

唯獨沒想過他們會如此輕易的放他走。

「怎麼就這麼不相信爸爸啊？」

拍拍慧的頭，暮麟的眼神放柔，難得有點正經的模樣，「幸好之前先找陛下商量過，要不然我真的得做個叛逃將軍了。」

「你……」慧微皺起眉，千絲萬緒到口中全變成乾澀的問話，「你怎麼知道的？」他不覺得自己偽裝得很差，至少他可以確定直到最近為止瑤恩完全沒有發現。

「這個嘛……爸爸以前還年輕的時候，曾經有次違抗過上任將軍和上任陛下的命令。」

暮麟搔搔滿是鬍渣的臉，提起往事還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朋友深陷敵營，將軍與陛下已經下令撤離那塊領土，但我沒辦法就這麼把他丟在那，所以還是衝回去把他給扛了回來……當我看見你回來時，你的眼神讓我想到當時的我，所以我才覺得你肯定有別的事想做。」

在未曾背負責任與束縛前，義無反顧的，就算知道可能會死也要去做的事。

慧垂下眼簾不發一語，任著頭髮被父親的大手揉亂。

「你就像你母親，理智而且冷靜，但遇到真正重要的事情卻總是沉默著，一個人擔下一切。」

暮麟的話語中夾雜著許多懷念，和一絲不察覺的悲傷，笑著道：「在你出生前，我就沒有盡到身為父親的職責，甚至求芙蒂兒不要生下你……但我從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我錯了。」

和她如此相像的冰冷，但在似乎能將人凍傷的酷寒之下，都有著比任何人都要熾熱的情感，所以才會用理智約束住自己，因為一旦投入感情就沒有退路。

那個不直率而溫柔的精靈，將對他的愛延續在一個新生命裡，一直一直愛著他們。

距離芙蒂兒死去、慧誕生到世上的那天已經過了好久好久，從悔恨到麻木，最後釋懷，暮麟終於發現自己能笑著這麼說。

「你能生下來真的太好了。」

睜大紫水晶般的雙眼，慧腦袋一片空白，直到被緊緊抱住才反應過來。

暮麟彎下腰抱著自己長高不少的兒子，嘴角上揚，「我曾拼上性命去救回來的朋友最後還是死了，但我一點也不後悔，因為他在死前笑著這麼說：『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所以你就去吧，別讓自己後悔。」

不自覺揪住父親背上的衣料，慧盯著黑色的夜空，想起了被束縛在王座上卻還是努力笑著的凝雨、嘴上說得嚴厲還是悄悄放水讓他走的瑤恩、即使知道危險仍選擇幫助他們的楓伶、還有現在擁抱著自己的父親……許多許多閃過的面孔最終回溯到在西大陸星空下的那天，他們大笑的聲音。

原來我還有這麼多想要保護的東西。

原來我真的和你一樣蠢，蠢的無可救藥。

華嵐。

每天過著半夜一兩點到家然後八點再度出門的生活，我都快忘記怎麼打文了(哭)，手感有點怪怪的，之後也許會再修吧

關於慧和暮麟，雖然暮麟是個大笨蛋，但他其實也是一個很笨拙的父親，有許多話不敢講，因為覺得自己沒有那個資格，所以至少希望能夠在背後支持著慧。

第二部第一集拖這麼久以後總算要完結了，預定好第八章分別是除了桂理之外的瑟黎亞、慧、水靜，以及「？」，總之會想辦法把他完結的ＸＤ

讓各位久等了，等開學我大概就不會這麼忙了吧（大概